雨还在下，落在伞面上的声音比刚才急了些。沈知意站在老铸造厂东楼前，鞋底踩在湿透的水泥台阶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铁门半开，锈迹从铰链处蔓延到地面，像干涸的河床裂纹。她没再看手机，那条虚拟号码发来的信息已经删掉，但时间、地点，早已刻进脑子里。
她把伞收拢，靠在墙边，只带了录音笔和随身挎包。脚步放轻，手电筒打向地面，光斑随着步伐缓慢移动。空气里有股陈年的铁锈味混着潮湿的霉气，不是网吧那种混杂泡面的味道，更沉，更闷。
“二十三点零七分，东楼一层入口，单人行动。”她低声说了一句，声音被四壁吸走大半。
角落传来动静，是金属管倒地的声音。一个人影从一堆废弃设备后站起身，穿着旧格子衬衫，袖口缠着胶带，脸色在手电余光下显得灰白。正是那天在咖啡馆外递U盘的男人。
“你比我想象中来得快。”他开口，声音沙哑。
“我没等。”沈知意往前一步，没有靠近，也没后退，“你说让我来看真话，现在我来了。你是谁？”
那人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节泛白，像是握得太紧。“林浩。星浪技术部前高级工程师，‘心跳挑战’系统最初的开发者。”
沈知意没动，手指搭在录音笔开关上。
“最开始只是个互动功能。”林浩继续说，“用户完成指定任务，心跳达标就有奖励。代码是我写的，逻辑也由我设计——安全阈值、风险预警、自动暂停机制，全都设了三层保护。”
他抬眼看向沈知意，“但三个月前，项目被运营总监亲自接管。规则改了，安全机制全被绕过。新版本上线那天，系统自动判定‘心跳低于80为挑战失败’，失败就触发强制连麦任务，连续三轮不完成，直播间自动弹出电子协议，标题写着‘自愿参与高风险直播活动知情书’。”
沈知意呼吸一滞，“有人签了？”
“不止一个。”林浩从裤兜掏出一部老旧手机，“起初我以为是测试漏洞，提了三次修改建议。第一次被驳回，第二次收到人事调岗通知，第三次……我女儿学校门口出现了陌生男人，拿着她的照片拍照。”
他说完，手指颤抖着点开一段音频文件。
录音播放出来，声音清晰得刺耳。
“穷主播，死一个少一个。”男声带着笑意，“KPI压不住，就让‘心跳挑战’多送几个上去。反正平台免责条款写得清楚，出了事也是他们自己签的字。”
背景里有杯子碰撞的声音，还有几声附和的笑。
沈知意的手指紧紧扣住录音笔，指甲陷进塑料外壳边缘。她没说话，但脊背绷直，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这段录音？”她问。
“内部会议备份，我偷偷导出来的。”林浩关掉手机，“原始数据已经被清空，服务器日志也做了覆盖。这是我唯一留下的证据。”
“为什么现在才拿出来？”
“因为我试过举报。”林浩苦笑，“向监管部门提交材料，三天后全部退回，理由是‘证据不足’。我找媒体，没人接稿。直到那天我在网吧看到你查监控，认出你是《深蓝周刊》那个记者——你三年前写过选秀黑幕那篇报道。”
沈知意沉默了一瞬。
“我知道你在追什么。”林浩盯着她，“你也知道，这不是偶然事故，是制度化的筛选。他们不需要杀人，只要规则足够狠，自然会有人撑不住。”
外面传来车灯扫过的光亮，从破窗投进来，在墙面划过一道短暂的黄线。紧接着，引擎声由远及近，又缓缓驶离。
林浩立刻警觉起来，身体微缩，“他们最近在查内鬼。我的账号三个月前就被注销了，但我发现后台还保留着一份异常登录记录——有人用我的权限远程操作过系统，时间就在女主播猝死当晚。”
沈知意迅速追问：“是谁？”
“不知道。权限被二次伪装，IP跳转了四个节点。”林浩摇头，“但有一点可以确定——那晚的操作指令，是手动触发的‘强制连麦’，而不是系统自动判定。也就是说，有人亲眼看着她生命体征下降，还按下了发送键。”
沈知意瞳孔猛地收缩。
“不只是规则有问题。”林浩声音低下去，“是有人希望她死。”
厂房外再次传来脚步声，这次更近，停在了门外的台阶上。两人同时屏住呼吸。
林浩快速从贴身口袋抽出一张折叠的纸片，塞进沈知意手里，“这是原始代码片段，还有几个关键接口的调用日志。不能给你U盘，他们会查设备记录。这些纸上的信息，够你找到下一个突破口。”
沈知意接过，纸张粗糙，边缘有些磨损，上面密密麻麻印着代码行和注释。
“你还留了什么？”她压低声音。
“还有一个备用账号。”林浩说，“绑定的是我妻子的身份证，一直没被发现。你可以用来登录内测后台，查看历史任务派发记录。账号密码写在这页背面。”
他顿了顿，“但你要小心。一旦登录，系统会有感应。他们可能立刻反追踪。”
“你知道风险。”沈知意将纸折好，塞进内衣夹层。
“所以我不会回去。”林浩往后退了一步，身影重新隐入黑暗，“我已经报完了我要报的。接下来，是你该走的路。”
“你不逃？”
“逃不了。”他笑了笑，眼神却很平静，“他们早就盯上了我所有关系人。我能做的，就是把东西交出去，然后消失。”
外面的脚步声又响了一下，似乎犹豫着要不要进来。
沈知意没再问，转身朝另一侧出口移动。那里有一扇歪斜的铁门，通向厂区后巷。她刚迈出两步，林浩忽然叫住她。
“记者。”
她停下。
“如果报道发出去，别提我的名字。”他说，“我不想家人再被牵连。”
沈知意点头，“只写事实，不写来源。”
他松了口气，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向相反方向，脚步声很快被雨声吞没。
沈知意贴着墙根前行，雨水顺着屋檐滴落，砸在肩头。她摸了摸胸口，纸片还在，边缘已被体温烘得微暖。手机在包里震动了一下，是陈砚舟的消息。
“你到了吗？”
她没回。
前方巷口停着一辆黑色轿车，车窗贴膜，看不清里面。她绕了个大圈，从堆满废料的侧道穿出，脚步加快。雨水渗进领口，冷得让她清醒。
回到公交站时，车上已没人。她坐在最后一排，把包抱在胸前。打开手机，翻出李燃的训练日志。
“阶段性营养支持治疗”。
她盯着这行字，又想起网吧视频里那只抖动的小指。
代码、合同、药物、猝死。
一块块碎片正在拼合。
她点开加密备忘录，新建一条记录，输入：
【心跳挑战非自动运行，存在人工干预痕迹。死亡主播当晚有手动指令触发记录。责任链指向运营层直接决策。】
按下保存键的瞬间，手机弹出一条系统通知。
热搜第三位突然刷新——#星浪上市受阻#正在飙升，讨论量突破百万。
她盯着屏幕，手指悬在转发键上方。
车窗外，路灯一盏盏亮着，映在积水的地面上，碎成一片晃动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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