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灯扫过青训营外墙，留下一道短暂的光痕。陈砚舟推开车门，风从侧巷吹进来，带着凌晨残留的凉意。他没有走向主楼，而是绕到后侧训练区，脚步很轻，像是怕惊动什么。
玻璃墙外，几排训练机还亮着。学员们大多在复盘昨日对局，有人低声交流走位失误，有人盯着数据面板皱眉。陈砚舟的目光很快锁定在角落那台设备上——屏幕右下角的ID“ShadowJr.”正以极快节奏切换视角，补刀精准得像机械计时，团战中一次反向拉扯骗出敌方关键技能，随即主动交出性命换队友收割。
他看了一会儿，没说话。
直到一局结束，江淮才退出游戏。他摘下耳机，抬头时正好撞上玻璃后的身影。那人穿着深色西装，袖口露出一截冷色调的表带，半张脸隐在暗处，只看得清线条分明的下颌。
陈砚舟推门进去。
椅子摩擦地面的声音响起，其他学员立刻站起身，有的甚至碰倒了水杯。江淮没动，只是把耳机轻轻放在桌上，转身面对门口。
“你叫什么名字？”声音不高，也不冷，却让整个房间安静下来。
“江淮。”他答得干脆。
陈砚舟走近两步，视线落在他的手——指节偏细，指甲边缘有些磨损，但动作稳定。他又扫了一眼电脑配置：主机型号老旧，显示器边框有划痕，键盘按键上的字符几乎磨平。
“打了几年？”
“六年，在网吧练的。”
“为什么打职业？”
江淮顿了一下，“因为我不想被淘汰。”
这句话说得不响，却像钉子落进水泥地。陈砚舟没接话，只是站在原地看了他几秒，然后转身离开，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训练室里静了几息，有人小声问：“那是……经理？”
没人回答。江淮重新戴上耳机，手指搭回键盘，开始回放刚才的比赛录像。
半小时后，沈知意走进来。
她没穿风衣，换了一件灰蓝色夹克，手里拿着记录本。她是为调查近期三名青训选手退赛的事来的，名单里就有江淮的名字——三天前提交了离队申请，理由是“家庭原因”。
她在后排坐下，观察了一会儿，发现这少年每局比赛结束后都会记下两个数据：自己的死亡时间点和团队经济差值。不是系统自动生成的那种，是他一笔笔算出来的。
她起身走到他身边，轻声说：“听说你打算走？”
江淮点头，“房租付不起了，得回去打工。”
“可你刚才那一局，明明能赢。”
“我知道。”他低头，“但我不能一直睡网吧。教练也劝我再撑一阵，可……”
他说得很平静，没有抱怨，也没有求人。沈知意忽然想起自己刚入行时采访的一个选手，也是这样熬了四个月通宵训练，最后因为体检不合格被刷下，当天就在直播平台卖号还债。
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暗刃’看的不只是实力，还有心气。你，有。”
江淮猛地抬头。
她没再说别的，只问：“你还想打吗？”
“想。”
“为什么？”
“我想证明，不是只有有钱人才能打职业。”
沈知意笑了下，没评价，转身朝门口走去。经过监控室时，她看见陈砚舟站在里面，正看着墙上的多画面回放，其中一块屏幕定格在江淮牺牲自己掩护队友拆塔的画面。
她敲了敲门框。
陈砚舟回头，眼神没什么波动。
“你觉得他怎么样？”她问。
“技术不错。”
“仅此而已？”
“还不够。”
“那还需要什么？”
“需要知道他能不能扛住压力，能不能守住底线。”他停顿一秒，“更需要知道，当他有机会赢的时候，会不会为了赢去做不该做的事。”
沈知意靠在门边，“你当年招周野，也没见问这么多。”
“周野是成品，他是原料。”
“所以你要打磨？”
“如果值得。”
两人沉默片刻。外面传来键盘敲击声，断续但持续，像雨滴落在铁皮屋顶。
“你知道他昨晚在哪睡的？”沈知意突然说。
“网吧。”
“你怎么知道？”
“他鞋帮上有泡面汤渍，左脚袜子破了个洞。这种细节，只有连续几天没法换洗的人才会留着。”
沈知意怔了一下。她没想到他会注意到这些。
“你不帮他？”
“我现在做的每一步，都在帮他。”
“可他快撑不住了。”
“那就看他能不能在我出手前撑住。”
她说不出话来。这不是冷漠，而是一种近乎残酷的筛选机制。她见过太多被同情心救下的选手，最后反而拖垮整个体系。但她也知道，眼前这个人从来不做无意义的决定。
她走出监控室，路过训练区时又看了江淮一眼。那少年还在看录像，手指偶尔在桌面上模拟操作，神情专注得像在雕刻一件易碎品。
第二天同一时间，陈砚舟准时出现在训练室外。
江淮已经坐在位置上，电脑开着，屏幕上是昨天那局比赛的第十七分钟回放。他听到脚步声，抬头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立刻摘下耳机站起来。
“你来了。”
陈砚舟没应声，径直走到他身后，盯着屏幕看了十秒钟。
“昨天你说想进‘暗刃’。”
“是。”
“我说过你会被录取吗？”
“没有。”
“那你为什么坐在这里？”
“因为你说过‘明天同一时间，我在’。”
“那句话不是承诺。”
“但也不是拒绝。”
陈砚舟微微侧头，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比昨天长了些。他看到的是一个瘦削的年轻人，衣服洗得发白，头发剪得很短，眼睛却亮得惊人。不像李燃当初那种被生活压弯了腰的怯懦，也不像周野初来时满身刺人的傲气。这是一种纯粹的东西，混杂着饥饿感和克制力。
“你知道‘暗刃’二队淘汰率是多少？”
“百分之八十二。”
“去年有多少人报名？”
“三百六十七个。”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没留下来？”
“技不如人，或者……心不稳。”
陈砚舟点点头，“那你告诉我，如果进了‘暗刃’，你会为什么而战？”
江淮深吸一口气，“我不为流量，也不为粉丝。我就想站在赛场上，堂堂正正地赢一次。我不想被人说，你不行是因为出身差。我想让他们知道，只要够强，就能站上去。”
房间里很安静。隔壁有人换了耳机，发出轻微的电流声。
陈砚舟终于开口：“明天继续。”
他转身要走。
“等等！”江淮突然喊住他，“我能进‘暗刃’吗？”
陈砚舟停下，背对着他。
“你现在还不行。”
“那我还能怎么做？”
“用实力让我无法忽视你。”
“如果我一直做不到呢？”
“那就滚蛋。”
他说完就走了，门关得很轻。
训练室恢复安静。几个学员偷偷交换眼神，没人敢出声。江淮慢慢坐回椅子上，手指捏紧了桌沿，指节泛白。
但他嘴角动了一下。
不是笑，也不是哭，是一种终于确认方向的表情。
沈知意从走廊另一端走来，手里拿着一份打印资料。她递给江淮一张纸，“这是最近三个月青训营所有退赛选手的去向追踪。其中有两人签了野鸡战队，半年内被迫参与假赛；还有一个被经纪公司签下，结果每月工资扣完‘培训费’只剩八百。”
江淮接过纸，手指微微发抖。
“你不用现在决定。”她说，“但你要清楚，留在这里，可能穷，可能苦，可能永远打不上正式赛。可一旦走出去，有时候连尊严都保不住。”
江淮低头看着那张纸，良久才说：“我不会走。”
“为什么？”
“因为我还没试到最后。”
沈知意没再说话，只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傍晚，训练室灯光调成节能模式，大部分人都走了。江淮仍坐在原位，一遍遍重播今天的对抗赛。他在分析自己第三波推进时是否该等队友复活，而不是强行越塔。
门外传来脚步声。
他抬头，看见陈砚舟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黑色U盘。
“这是过去两年‘暗刃’内部战术手册的简化版。”他把U盘放在桌上，“密码是你身份证后六位。每天练完，写一份复盘交到前台。如果哪天我没收到，你就不用来了。”
说完他就走了。
江淮没动，盯着那个U盘看了很久。金属表面映出他模糊的脸，还有身后未熄的屏幕光。
他伸出手，指尖碰到U盘边缘，轻轻将它推近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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