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在彻骨的冰冷黑暗与那豆如风中残烛的心灯之间艰难浮沉。
陈砚瑟缩在岩石的阴影里,宛如一只被寒冬冻僵的幼兽。时间在这里仿佛失去了流淌的意义,唯有那无休无止的寒冷,和寒风如鬼哭般侵蚀骨头的低语。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有一把尖锐的刀在肺叶间拉扯,带出的白气瞬间就被荒原的恶风无情地撕碎、卷走。
那盏心灯勉力护住了他最后的灵台清明,却无力温暖他几乎被冻透的躯体。麻木感如死神的触手,从四肢末端缓缓向上蔓延,死亡犹如一张巨大且冰冷的网,正悄无声息地收拢。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抵抗,任由那无尽黑暗彻底将自己吞噬之时——
一种异样的感觉,如同一把突兀插入的利刃,打破了他几乎停滞的感知。
不是风,不是寒冷,也不是那些遥远而诡异的嚎叫。
是……重量。
某种带着体温和真实触感的重量,轻轻落在了他冻得僵硬的胳膊上。
陈砚艰难地、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极其缓慢地抬起几乎被冻僵的眼皮。
在模糊的视线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粗糙且脏兮兮的、不知何种野兽的毛皮边缘。顺着往上看,是一双裹在破烂皮靴里的脚,稳稳地站在他面前的暗红色砂土上,犹如扎根的磐石。
他的视线一点点上移。
看到的是两条套着满是油污和尘垢皮裤的腿,一个斜挎在腰间、磨得发亮的暗红色酒葫芦,接着是裹着同样破烂兽皮的高大身躯,以及……
一张大半被乱糟糟的胡须和纠结长发掩盖的脸。
唯有一双眼睛,在乱发与胡须的缝隙间,清晰地闪烁着。那眼神既非锐利如鹰,也非慈祥温和,而是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仿佛看遍了这荒原上的生死轮回,内心已不起丝毫波澜。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低头俯视着蜷缩在地上、几近冻毙的陈砚,目光就像在看一块毫无生气的石头,或是一截枯朽的木头。
陈砚的脑子被冻得一片麻木,一时间无法理解这突如其来的存在究竟是何意。是幻觉?还是荒原里前来索命的邪祟?
这时,那人影动了。
他弯下腰,动作轻松自然,却带着一股未经雕琢的野性力量感。一股浓重的、混合着兽腥、尘土和劣质酒气的味道扑鼻而来。
他伸出那只套着脏污皮手套的大手,并非来扶起陈砚,而是用手指随意地拨弄了一下陈砚几乎冻僵的胳膊,就像是在检查一件物品的品质。
“……啧。”一声含糊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咂嘴声从乱须下传出,似乎在嫌弃着什么麻烦事,“又一个送死的。”
声音粗嘎,却奇异地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懒洋洋腔调。
陈砚试图张嘴说话,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含混不清的气音。
那人似乎根本没期待他能回答。他的目光随意地扫过陈砚惨白如纸的脸,最后,落在了陈砚因为挣扎而微微敞开的衣襟处。
在那里,紧贴着皮肉,那枚青铜戒指正悄然藏着。
就在此人目光落下的瞬间,那枚一直透着冰冷的戒指,竟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温热了一下!与此同时,陈砚意识深处那盏顽强燃烧的心灯,灯焰也仿佛被一阵无形的风吹动,朝着来人的方向微微倾斜了一瞬!
那人拨弄陈砚胳膊的动作停顿了极其细微的一刹那。
乱发下的目光似乎微微闪动了一下,在那漠然的平静之下,仿佛有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讶异一闪而过,快得如同错觉。
随即,那点细微的波动便消失了,他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怕麻烦的模样。
他直起身,嘟囔了一句谁也听不清的话,然后像是随手丢弃无用垃圾一般,从怀里掏出一块黑乎乎的、根本看不清原本材质的肉干,和一个同样脏兮兮的皮质水囊,扔在了陈砚身边的地上。
肉干硬得如同石头,砸在砂土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水囊里晃荡着液体,散发出一股极其辛辣刺鼻的气味,显然根本不是水,而是劣质的、恐怕一点就着的烈酒!
“能吃就吃,能喝就喝。”那人声音依旧含混不清,带着一种爱死不活的懒惫,“冻成这鬼样子,能不能活,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说完,他竟不再多看陈砚一眼,仿佛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甚至有些厌烦的事情,转身就朝着荒原更深处的黑暗走去。他那高大的背影很快就被浓重的夜色彻底吞没,只剩下呼啸的风声依旧。
仿佛他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那块硬邦邦的肉干,那袋辛辣刺鼻的烈酒,和那句听天由命的话。
陈砚躺在冰冷的地上,望着那人消失的方向,愣了许久。
直到那浓烈的酒气不断钻入鼻腔,刺激着他几乎麻木的嗅觉,他才猛地回过神来。
不是幻觉!
他挣扎着,用冻得几乎不听使唤的手,颤抖着抓起那个皮囊。拔开塞子,一股更加呛人的浓烈酒气扑面而来。
他顾不了那么多,仰起头,小心翼翼地将囊口凑近嘴唇,抿了一小口。
“咳!咳咳咳!”
如同吞下了一道熊熊燃烧的火焰!辛辣滚烫的液体从喉咙一路烧灼到胃里,所经之处带来一阵刀割般的剧痛,却也瞬间逼出了一股强烈的热意!
他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眼泪不受控制地飙了出来,但一股充满活力的热力却也随之在冰冷僵硬的四肢百骸间猛地扩散开来,虽然短暂,却足以驱散那几乎要将他彻底冻结的死亡寒意!
他又猛地抓起那块肉干,用牙齿艰难地撕咬着。肉干硬得硌牙,咸涩粗糙,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风干腥气,但此刻,却是他活下去的希望。
就着烈酒,他拼命吞咽着这粗糙的食物。
一股实实在在的、带着野蛮气息的生命力,伴随着胃里烧灼的暖意,重新回到了他几乎冻透的身体里。
他瘫软在地,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感受着这份失而复得的、活着的痛苦与温暖。
他再次望向那片吞噬了神秘人的黑暗,心脏砰砰直跳。
那个人究竟是谁?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为什么要救自己?他是不是……看到了戒指?感应到了心灯?
无数疑问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但此刻,最重要的不是答案。
而是他活下来了。
在这片绝境之中,一个看似冷漠的陌生人,以最粗粝的方式,给了他一线活下去的希望微光。
陈砚紧紧攥着那几乎空掉的酒囊,将它和剩下的肉干紧紧抱在怀里,如同抱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然后,他再一次,将心神沉入意识之海。
那盏心灯安静地悬浮着,灯焰似乎因为宿主生命的回暖,而显得比之前更加稳定了些许。
荒原依旧冰冷死寂。
但希望,已如星火,悄然重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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