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犹如浓稠到化不开的墨汁,毫无预兆地倾泻而下,瞬间将一切吞噬殆尽。
这里的夜,全然不同于镇子里那种熟悉的、带着零星灯火与人间烟火气的夜。这是一种绝对的、死寂的黑暗,仿佛能将人的灵魂都压得粉碎。风声也变得格外诡异,不再是往日穿过巷弄时的呜咽,而是一种持续不断、尖锐刺耳的尖啸,仿佛要将世间万物的血肉都刮走,径直钻透骨头缝。
蚀骨寒风。
陈砚从未想过世上竟会有如此冰冷刺骨的风。它如同无孔不入的幽灵,瞬间穿透了他那单薄的衣衫,皮肤像是被无数根冰冷的钢针反复穿刺,很快便失去了知觉,只剩下深入骨髓的剧痛。血液仿佛都要被这严寒冻僵,流动变得迟缓而艰难。
他踉跄着朝前迈出几步,脚下一软,整个人重重地栽倒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伸手触摸,那并非熟悉的泥土,而是一种粗糙硌手、透着诡异阴冷的暗红色砂石。
完了。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在他脑海中冒了出来。
他还是太高估自己了。满心以为逃出镇子便寻得了生路,却没料到这片荒原本身就是最大的绝境。没有食物,没有水源,更没有可以御寒的东西,甚至连方向都无从辨别。在这片连鸟兽都绝迹的死亡之地,他根本撑不过一夜。
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咯咯作响。全身的肌肉都在剧烈地颤抖,那是身体在绝望地试图产生一丝热量,然而这不过是徒劳,反而加速了体力的流失。意识逐渐变得模糊,眼前的黑暗开始旋转,各种光怪陆离的幻影纷纷浮现。
父亲呆坐在门槛上那失魂落魄的身影……赵莽满脸狰狞的冷笑……刘师爷如毒蛇般阴毒的目光……还有那个令人胆寒的“上使”……
最后,是破庙里,那个女子死死攥住他手腕时,眼中燃烧着的、不甘的托付。
“逃……”
他不能死在这里。
绝对不能!
一股极其微弱、却源自生命本能的挣扎意念,强行聚拢起他即将涣散的神智。
灯……
那盏灯……
他几乎是凭借着最后一点潜意识,将全部的心神与所有的意志力,如潮水般疯狂地压向意识深处,去观想,去呼唤那盏悬浮于无尽黑暗中的青铜古灯!
起初,没有任何回应。那片黑暗仿佛死寂的深渊,连那豆微弱的灯焰似乎都已被这外界无边无际的冰冷与绝望彻底吞噬。
陈砚没有放弃。他拼尽全力压榨着灵魂最后的力量,一遍又一遍,固执地观想着它的轮廓,回忆着它那虽微弱却曾带给他清凉与宁静的光芒。
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
一丝微乎其微的悸动,从灵魂最深处缓缓传来。
那盏灯,回应了!
豆粒般大小的苍白灯焰,极其艰难地、微弱至极地,重新亮了起来。它的光芒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黯淡,仿佛随时都会被四周无形的、冰冷的黑暗再次扑灭。
但就在它亮起的刹那,一股极其微弱、却真实可感的暖意,如同初春破冰而出的第一缕细流,缓缓从灯焰中流淌而出,逆流反馈回他几乎冻僵的四肢百骸。
这并非简单身体上的温暖,毕竟那实在太过微不足道。
而是作用于心神,作用于那即将被冻结的灵魂之火!
一股清凉、宁静的力量护住了他的心脉,勉强维系着灵台最后一丝清明,让他从那几乎要将他拖入永恒沉睡的极致寒冷中,暂时挣脱出一点。
有效!
陈砚心中涌起一阵狂喜,却不敢有丝毫松懈。他拼命维持着那脆弱的观想,将全部意识都聚焦在那豆灯焰上,如同溺水之人死死抓住唯一的浮木。
灯焰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汲取着他顽强的求生意志作为燃料,稳定着自身,并持续反馈回那救命的清凉意。
一个极其脆弱的循环,就此艰难形成。
然而,身体的寒冷是实实在在的。心灯虽能护住他的心神不灭,却无法完全抵御荒原这蚀骨的严寒。他的手脚已经彻底麻木,失去知觉,身体的热量仍在不可逆转地流失。
这样下去,他最终还是会变成一具冻僵的尸体,只不过意识会清醒地感受着死亡一步步降临。
就在这时——
嗷呜——!
一声悠长、凄厉且充满了暴戾与饥饿的嚎叫声,陡然从不远处的黑暗中传来!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此起彼伏,迅速朝着他所在的方向逼近!
那不是风声!
是活物!荒原里竟然真的有东西!
而且被他的生机,或者被心灯那微弱的光芒吸引了过来!
陈砚浑身的血液几乎瞬间彻底冰封!比荒原的寒风更刺骨的恐惧,如恶魔般紧紧攫住了他!
他勉强抬起头,借着心灯维系的那一丝清明,绝望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黑暗中,亮起了几点幽绿的光芒。
如同鬼火,闪烁着残忍和饥饿,正快速移动,越来越近!
前有未知的嗜血怪物,后有绝境的极致严寒。
真正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陈砚蜷缩在冰冷的砂石地上,意识深处那豆灯焰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再次剧烈摇曳,明灭不定。反馈回的清凉意也变得断断续续。
他死死咬着早已冻得发紫的嘴唇,尝到了一丝腥甜的铁锈味,那是他自己咬破的。
不能放弃……
绝对不能……
他几乎是无意识地,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身体更紧地蜷缩起来,徒劳地试图减少热量的流失,所有的意志力都用来维系那盏随时可能熄灭的心灯。
灯焰微弱,却固执地亮着。
像暴风雪夜中最后一扇亮着昏黄灯光的窗,渺小,遥远,却是绝望中唯一的念想。
照亮着他逐渐沉入冰海的意识,也照亮着周围黑暗中,那些越来越近的、贪婪的幽绿目光。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刻般清晰而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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