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石下的洼地短暂充当了避风港，可那株“阴煞草”在掌心残留的刺痛冰凉感，以及阿良那句“更大的麻烦”，犹如悬在头顶的利刃，让陈砚无法有丝毫放松。
他刚把最后一丝药力化解，稳固了指骨内那缕星力，阿良便已站起身，随意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
“歇够了就起来，这地方不宜久留。”他语气依旧透着不耐，目光却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愈发昏暗的天色和远处扭曲的地平线，“那点星力波动和啃骨猿的死气，就像黑夜里的篝火，足以引来那些看不见的‘苍蝇’。”
陈砚不敢有丝毫懈怠，强忍着周身仍隐隐作痛的酸软，迅速起身。他试着活动了一下那根淬炼过的食指，一股远超从前的力量感和坚韧从指尖反馈而来，甚至能隐约带动周遭空气中那些稀薄且混乱的能量微粒，发出微弱的噼啪声。
“跟着，别掉队。踩着我的脚印走。”阿良不再多言，选定一个方向，抬脚便走。他的步伐依旧带着独特的韵律，但速度明显加快，显然是想尽快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陈砚深吸一口气，全力跟上，同时努力将心神沉入意识，维系着心灯观想。那豆微弱的灯火摇曳闪烁，反馈出的清凉之意不仅护住灵台，更依照阿良方才粗陋却关键的指点，缓缓“流淌”向双眼、双耳，乃至周身皮肤。
此刻，世界在他的感知中，开始呈现出截然不同的面貌。
风声不再仅仅是单调的呜咽，而是携带着更为丰富、也更令人心悸的信息——左前方吹来的风干燥炽热，带着硫磺般刺鼻的微臭；右后方的风则阴冷潮湿，隐约弥漫着腐叶堆积的腐朽气息；而正前方，阿良所带领的方向，风相对“干净”，却依旧夹杂着那种无处不在、让皮肤微微刺麻的能量尘埃。
脚下的砂土地也不再看似平坦统一。心灯的感知如同无形的触须悄然探出，让他能隐约“感觉”到某些区域的能量异常“粘稠”或“躁动”，仿佛隐藏着无形的流沙或陷阱。他下意识地避开那些地方，紧紧跟随着阿良那看似随意、却总能完美避开所有危险区域的脚印。
他甚至能模糊地“看到”空气中漂浮着一些极其淡薄、扭曲的阴影。它们没有实体，恰似被肆意拉扯变形的烟雾，散发着浓郁的怨毒、不甘与狂躁的负面情绪碎片，无意识地在荒原上飘荡，偶尔被活物的气息吸引，便会本能地聚拢过来。
这就是阿良所说的“秽物”？是上古战场残留的战魂执念？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上。
“左翼，三步外，有一团‘怨嗥’。”阿良头也不回，声音平淡得仿佛在陈述“那边有块石头”。
陈砚心头猛地一凛，集中精神向左前方“看”去。果然，一团比周围更加浓郁、不断扭曲变幻、散发着一波波精神嚎叫的淡薄阴影，正漫无目的地朝着他们飘荡而来！
他几乎本能地向右侧横移三步，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团阴影的轨迹。那“怨嗥”似乎并未察觉，依旧毫无方向地飘走了，但掠过时带来的一瞬间精神刺痛和冰冷感，让陈砚头皮一阵发麻。
“反应还行，像个活物了。”阿良的声音悠悠传来，听不出是褒奖还是贬损。
接下来的路程，俨然变成了阿良随机布置的残酷考场。
“右前方地下三尺，能量淤积，像是‘蚀骨坑’，绕开。”
“头顶有‘碎魂风’的残余波痕，低头，加速冲过去！”
“停下！正前方那片枯木林，气息不对，太过‘干净’，像是有‘织网者’蹲守，从左边石滩绕！”
他的指令简短而急促，往往在危机降临的前一刻才发出，迫使陈砚必须将心灯的感知运用到极限，才能勉强跟上节奏，做出反应。
有几次，陈砚的判断慢了半拍，或是感知出现偏差。
一次误入能量异常区域，瞬间仿佛陷入泥沼，双腿沉重得如同灌铅，皮肤如同被无数细针攒刺，钻心的疼痛让他几乎无法动弹。幸亏阿良及时回头，一把将他拽出，同时骂道：“走路不带眼睛吗废物！”
另一次未能及时察觉一丛看似无害、散发着微弱荧光的苔藓——那竟是“迷心苔”。靠近的瞬间，它便散发出一股令人神魂恍惚的孢子粉雾。陈砚眼神瞬间涣散，脚步踉跄，意识也开始模糊。又是阿良及时一巴掌拍在他后心，一股灼热的酒气混合着霸道的力量透体而入，震散孢子雾，将他从混沌中打醒，换来一句怒喝：“脑子被狗吃了？好看的东西都往跟前凑？！”
在一次惊险地避开一道突然从地下喷出的、腐蚀性的灰绿色气柱后，陈砚喘着粗气，忍不住问道：“良叔……这些，这些危险，你都能提前‘看’到？”
阿良脚步不停，嗤笑一声：“看？老子是拿命趟出来的！在这鬼地方待得久了，踩的坑多了，鼻子闻也闻出味儿来了！”
他顿了顿，语气略带一丝嘲讽：“你那盏小破灯，虽然弱得可怜，但好歹是‘心灯’一脉最基础的玩意，照见虚妄，感知吉凶是它的本行。别光拿来当油灯点着玩，多用用！把它当成你的另一双眼睛，另一对耳朵！时间久了，自然就能‘看’得更远，‘听’得更清！”
陈砚默默点头，心中却如波涛翻涌。心灯竟还有这般妙用？他回想起《道理经》开篇那句“人心如灯烛，明暗自知”，似乎有了更深一层的领悟。
就在这时，阿良猛地停下脚步，手臂一横，拦住了陈砚。
前方是一片相对开阔的碎石滩，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浓烈得令人作呕的腐臭味。碎石之间，散落着一些被啃噬得干干净净的惨白兽骨，在昏暗中散发着森冷的气息。
“闻到没？”阿良抽了抽鼻子，眼神瞬间锐利起来，“‘食腐豺’的味道，而且不止一头。这帮畜生鼻子灵，肯定是冲着刚才那几具啃骨猿的尸体来的，正好堵在前面。”
他话音刚落，前方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猛地探出几个狰狞的头颅！
它们形似鬣狗，却更为壮硕，通体覆盖着肮脏驳杂的短硬毛发，獠牙外翻，上面沾满粘稠的唾液，一双双眼睛闪烁着贪婪嗜血的凶光。它们低伏着身体，发出威胁性的呜咽声，缓缓从岩石后踱步而出，足足有五六头之多，呈半包围之势步步逼近，显然已将两人当成了新的猎物。
“真是……没完没了的麻烦。”阿良啐了一口，脸上浮现出毫不掩饰的厌恶，“这些东西比啃骨猿麻烦些，皮糙肉厚，记打不记吃。”
他看了一眼身旁呼吸骤然急促、下意识握紧拳头的陈砚，乱须下的嘴角似乎扯出一个略带恶劣的弧度。
“刚才教你的，是躲。现在，教你点实在的——怎么宰畜生。”
他话音未落，最前方一头最为雄壮的食腐豺已然按捺不住，后肢猛地蹬地，带起一股刺鼻的腥风，张口便朝着看起来更为弱小的陈砚凶狠扑咬过来！血盆大口散发的腥臭扑鼻而来！
陈砚心脏狂跳，但经历了之前的生死锤炼和心灯感知的初步运用，他虽惊不乱。心灯微光瞬间照彻，那扑击的轨迹、肌肉的发力、甚至空气中带起的能量波动，都似乎变得清晰了些许！
他几乎本能地依照阿良之前闪避攻击的方式，腰腹发力，向右侧急速滑步，同时那根淬炼过的右手食指下意识并拢如凿，凝聚着微薄的星力和全身的气力，朝着那食腐豺扑来时暴露出的、相对柔软的脖颈侧方，狠狠一戳！
“噗！”
一声沉闷的响声！
指尖传来击中坚韧皮革和肌肉的阻滞感，但那股凝聚的星力却如同锥子般透了进去！
“嗷呜——！”那食腐豺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嚎，扑势戛然而止，脖颈处出现一个血洞，暗红色的血液汩汩涌出！它凶性大发，更加疯狂地扭身再次扑来！
“戳哪呢？没吃饭吗？对着眼睛、喉咙、下阴！往硬地方招呼！”阿良的喝骂声在一旁响起，他本人却并未出手，只是如同鬼魅般轻松闪避着另一头扑向他的食腐豺，甚至还有闲暇用脚踢起一块碎石，精准地砸中了第三头试图偷袭陈砚的豺狗眼睛，引得那畜生一阵惨嚎乱跳。
陈砚咬紧牙关，在心灯的辅助下，艰难地躲避着受伤豺狗疯狂的扑咬，寻找着反击的机会。他尝试再次攻击，但手指戳在豺狗厚实的背皮上，却难以造成致命伤，反而被反震得指骨生疼。
这些畜生的防御远比啃骨猿强悍！
另外几头食腐豺见状，也低吼着围拢过来，情况瞬间变得危急万分！
“灯！灯是照着的，也是能‘烧’的！”阿良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一丝不耐烦，“把你的‘念头’，你的‘杀意’，灌进去！照它眼睛！”
烧？念头？杀意？
陈砚瞬间福至心灵，在又一次惊险避过扑咬的瞬间，他猛地凝神，将所有对危险的恐惧、对生存的渴望、以及被逼到绝境的狠厉，如同实质般的“念头”，疯狂灌入意识深处的心灯！
那豆本就摇曳的灯焰猛地一涨！颜色瞬间变得炽亮！一股无形的、灼热的精神力量顺着他的目光，猛地刺向那扑来的食腐豺猩红的双眼！
“嗷——！”食腐豺发出一声截然不同的、充满了恐惧和混乱的尖嚎，扑击的动作骤然变形，仿佛被无形的火焰灼伤了灵魂，痛苦地在地上翻滚起来，暂时失去了威胁！
有效！
陈砚精神为之一振！
然而，就在他旧力刚去、新力未生，且因催动心灯而精神微微一滞的刹那——
侧面，另一头一直伺机而动的食腐豺，如同灰色的闪电，悄无声息地扑至！张开的巨口直噬他的小腿！腥风扑面而来！
躲不开了！
陈砚瞳孔骤缩！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无形的、凝练至极的锐风从他耳畔呼啸掠过！
噗嗤！
那扑到半空的食腐豺，头颅如同被无形的刀刃劈中，瞬间爆开一团血雾！无头的尸体凭借着惯性重重砸落在陈砚脚边，抽搐两下便不再动弹。
阿良不知何时已解决了纠缠他的那头，脏污的手指还保持着弹出的姿势，指尖似乎有一缕极其细微的空间扭曲波纹缓缓消散。
他看都没看那尸体，反而瞪着陈砚，骂道：“蠢货！攻敌之时岂能自露破绽？精神攻击是阴招，是辅助，不是让你把脑子都扔出去跟人换命！”
剩下的几头食腐豺似乎被阿良这雷霆一击和同伴的惨死震慑住，呜咽着向后退去，不敢再轻易上前。
陈砚惊魂未定，看着脚边无头的豺尸，又看看阿良，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
荒原的第一课，血腥而残酷。
生存，不仅仅需要感知危险，更需要……杀戮的力量，以及运用力量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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