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如豆,昏黄的光在墙壁上投映出陈砚蜷缩而扭曲的影子,那影子像是被困在囚牢里,不断挣扎。
他独坐于冰冷的土炕沿,门窗紧闭,狭小的卧房仿佛与外界隔绝,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声和灯芯偶尔爆开的噼啪轻响,在寂静中格外突兀。
外头的世界仿佛陷入了沉睡,父亲早已鼾声渐起,整个扶摇山镇都沉浸在黑甜梦乡之中。然而陈砚却被白日的惊心动魄与夜里山神庙的遭遇反复折磨,辗转难眠。
他缓缓摊开手掌,那枚青铜戒指静静躺在掌心,粗糙且冰冷,带着一股仿若来自黄泉的死寂重量。戒指上的血迹已然干涸发黑,深深沁入那些繁复扭曲的古老纹路,让它看上去毫不起眼,宛如从久远坟冢中刨出的陪葬之物。
那个女人不惜以命相护的,竟是这东西?它究竟有何特别之处?
陈砚伸出手指,用力擦拭戒面,妄图将血污与锈迹清除,一探其本来面目。可一切皆是徒劳,那些深色痕迹仿佛已与青铜浑然一体,成为它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不知为何,他脑海中突然浮现那女子塞戒指时,指尖传来的灼人温度以及眼中那沉甸甸的托付。
鬼使神差间,他捏起戒指,凑近油灯那微弱的光线,仔细辨认着被污垢填满的纹路。凝视良久,那些扭曲线条仿佛活了过来,在眼前缓缓蠕动,逐渐构成某种难以名状的图案。他看得头晕目眩,心神不由自主地沉溺其中。
忽然——
指尖传来一阵尖锐刺痛!
他低头查看,原来是戒指边缘一处未留意的锐利锈蚀,划破了指腹。一颗殷红血珠渗出,恰好滴落在戒面那最深的一道纹路里。
“滋……”
一声极细微、仿若幻觉的轻响。
那滴鲜血竟如被干涸土地吸收一般,瞬间渗入青铜内部,消失得无影无踪。而戒面上干涸发黑的血污,却似被注入了神秘活力,沿着古老纹路缓缓流淌起来,散发出极淡、近乎难以察觉的幽暗微光。
戒指本身也开始微微发烫,不再是毫无生气的冰凉,而是如同即将苏醒的心脏,在他掌心传递出规律且灼热的搏动。
陈砚大惊失色,下意识就要扔掉这诡异之物。
然而为时已晚。
他的意识仿佛被一股无形巨力紧紧攫住,猛地向下拉扯!眼前的油灯、土墙、破旧窗棂瞬间扭曲、模糊,最终彻底被无尽黑暗吞噬。
他感觉自己像是坠入无底深渊,又似在虚空中无助漂浮。五感变得混沌不清,唯有掌心戒指传来的灼热感,如同黑暗中唯一的指引。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又或许已历经永恒。
下坠感骤然消失。
他“看”到了光。
那光极其微弱,恰似风中残烛,却顽强地亮着。
光芒源自他前方不远处,在一片绝对虚无的黑暗中央,静静悬浮着一盏灯。
那是一盏古拙至极的青铜灯。灯盏宛如含苞待放的莲苞,灯座好似倒扣的碗,通体布满与戒指同源、却更为复杂精密的蚀刻纹路,不少地方覆盖着厚厚的铜绿,透着岁月沉淀的沧桑与神秘。
灯盏之中,并无灯油。
仅有一豆比米粒大不了多少的苍白火焰,正极其缓慢、微弱地跳动着,仿佛随时都会熄灭。它散发的光芒仅够勉强照亮灯盏本身,四周的黑暗如潮水般汹涌,贪婪地挤压着这渺小的光明。
而在青铜灯旁,同样悬浮着一本玉册。
册子材质非金非玉,触手想必冰凉。它残缺不全,边缘有明显的撕裂痕迹,像是被人强行扯去一半。封面是几个更为古老、难以辨认的奇异文字,结构繁复得如同天书。
陈砚确定自己从未见过这种文字。
但当他“看”向它们时,一股明悟却自然而然地从心底涌出,让他直接理解了其中含义——
《道理经》·上部
就在他领会这名字的瞬间,那本残破玉册无风自动,缓缓翻开。
然而,并未出现想象中的神功秘籍,也没有惊天动地的法术神通。
开篇第一页,仅有一段用同样奇异文字书写的、玄之又玄的篇章:
「大道如青天,昭昭常在,岂因物蔽?人心如灯烛,明暗自知,唯患念尘。」
每一个字仿佛都蕴含着难以言说的至理。陈砚只是尝试“阅读”、理解,便觉头痛欲裂,神魂仿佛要被这些文字生生吸入、撕裂!眼前的黑暗剧烈翻涌,那豆苍白灯焰也疯狂摇曳,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熄灭。
他闷哼一声,猛地从这诡异状态中挣脱出来!
眼前景象重新变回昏暗的油灯、熟悉的土墙和破旧的窗棂。
他依旧坐在炕沿,仿佛从未挪动。掌心的戒指恢复了冰冷死寂,只是划破手指的锐利锈蚀边缘,沾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色。
一切仿佛只是一场幻觉。
但陈砚清楚,绝非如此。
他额头上布满冷汗,太阳穴突突跳着疼。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感从灵魂深处蔓延开来,仿佛已三天三夜未曾合眼。
更奇异的是,他感觉体内似乎缺失了什么……一丝极其微弱、难以名状的“东西”,仿佛被那盏神秘青铜灯吸走了。
而作为交换,那盏灯的形象,以及《道理经》开篇的那段话,尤其是最后一句——
“人心如灯烛,明暗自知,唯患念尘。”
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烙印在他脑海深处,再也无法磨灭。
他下意识再次集中精神,尝试观想那盏青铜灯。
这一次,没有坠入黑暗。
但在他的意念深处,那盏灯模糊的轮廓微微一闪,那豆苍白微弱的灯焰,似乎……比刚才明亮了一丝?稳定了一点?
同时,那股灵魂被抽走的疲惫感再次袭来。
陈砚猛地喘了口气,停止观想,心脏却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动。
他并非愚昧无知的村夫,镇上的说书先生讲过,世上有飞天遁地的仙人,有玄妙莫测的法宝神通!
这戒指……这灯……这经书……
是仙缘!
亦是……催命符!
那个女人因它丧命,镇守使府的人还在四处搜寻。若是被他们知晓这东西在自己手中……
陈砚猛地握紧戒指,冰冷的青铜硌得掌心生疼。
恐惧仍在心头盘旋,但一股难以抑制的火热,却从恐惧的灰烬中悄然燃起。
他看着桌上那盏摇曳的普通油灯,又回想起意识深处那盏孤悬于黑暗的青铜古灯。
后者虽微弱,却仿佛蕴含着一种超越时空、亘古长存的不可思议之力。
他再次低头,摊开手掌,凝视着这枚看似平凡的青铜戒指,眼神复杂变幻。
最终,所有情绪沉淀下来,化为一种破釜沉舟、孤注一掷的坚定。
他找来一根结实麻绳,小心翼翼地穿过戒指,紧紧系好,挂在脖子上,塞进最里层衣襟内,让它贴肉藏着。
冰冷的青铜贴上皮肤,激得他打了个哆嗦,但很快就被体温焐热。
从这一刻起,他明白,有些东西已彻底改变。
或许,从他踏入那座破庙开始,人生便已踏上一条无法回头的道路。
窗外,夜色愈发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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