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之上。
左肩的伤口如同被烧红的烙铁反复灼烫,那阴冷的异力顽固地盘踞着,不断侵蚀着血肉经脉,带来阵阵撕裂般的剧痛和冰寒刺骨的麻木。失血带来的眩晕感一阵阵袭来,眼前景物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陈砚咬紧牙关,几乎将下唇咬出血来,全靠右臂支撑着一块顺手捡来的、扭曲的金属残片当作拐杖,才能勉强在废墟中蹒跚前行。
他不敢停留,甚至不敢放缓速度。
黑碑带来的震撼和恐惧尚未消退,谁知道那诡异的平静能维持多久?谁知道还有没有其他的影侍甚至更可怕的东西正在赶来?
他只能依照怀中《道理经》玉册传来的、那微弱却坚定不移的牵引,朝着盆地更北方、那片被更多巨大阴影笼罩的区域,艰难跋涉。
越往北走,周围的景象越发诡异。
巨大的残骸不再是随意散落,而是呈现出某种难以理解的规律性。它们像是被某种无形力量约束着,形成了一条条扭曲的、仿佛通道或走廊般的结构。墙壁由断裂的舰体、崩碎的梁柱和无法辨认的巨型构件构成,高耸如峭壁,投下令人压抑的阴影。
空气中的能量虽然不再狂暴,却变得更加凝滞和沉重。那种被黑碑气息净化后的“纯净感”在逐渐减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古老、更加死寂、仿佛沉淀了万古尘埃的气息。
这里不像战场,更像是一座……巨大的、支离破碎的陵墓。
死寂无声,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和拐杖敲击地面的嗒嗒声在“走廊”中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道理经》的牵引感越来越清晰,指向这条废墟走廊的深处。
突然,他脚下一个踉跄,被一块半埋的突起物绊倒,重重摔倒在地。
“呃!”左肩伤口狠狠撞在地面,剧痛瞬间冲垮了意志的堤坝,眼前一黑,几乎晕死过去。
他趴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冷汗如雨,感觉最后一丝力气正在快速流失。意识开始模糊,黑暗如同潮水般从视野边缘蔓延开来。
要……死在这里了吗?
不甘心……好不容易走到这里……
就在他意识即将沉入黑暗的刹那——
嗒…嗒…嗒…
极其轻微、却富有规律的脚步声,从前方的阴影中传来。
不紧不慢,稳定得仿佛亘古如此,与这片死寂的陵墓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陈砚的心脏猛地一缩,残存的警惕让他挣扎着抬起头,模糊的视线努力聚焦向前方。
昏暗的光线下,一个身影缓缓从废墟的拐角处走出。
他穿着一身极其古朴的、仿佛与周围遗迹同样古老的灰色麻衣,款式简单,没有任何纹饰,洗得有些发白。身形瘦高,背脊挺得笔直,步伐沉稳。
他的脸上覆盖着一张残缺的青铜面具,面具只遮住了上半张脸,露出线条冷硬的下巴和薄薄的嘴唇。面具的眼孔后方,是一双没有任何波澜的、仿佛看透了万古沧桑的平静眼眸。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手中提着一盏灯。
一盏样式极其古拙的青铜灯。灯盏如莲苞,灯座如覆碗,通体布满了复杂而神秘的蚀刻纹路——那纹路,竟与陈砚意识深处的心灯,以及黑碑上浮现的银色光纹,有着惊人的相似!
灯盏中,没有灯油,只有一豆苍白的火焰,安静地燃烧着,散发出微弱却稳定的光芒,照亮了他周身一小片区域。那光芒似乎带着某种奇异的力量,将他与这片死寂废墟的压抑气息稍稍隔离开来。
他就这样静静地站在前方,挡住了去路,青铜面具下的目光落在狼狈不堪、濒临昏迷的陈砚身上。
没有杀气,没有敌意,甚至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只有一种深沉的、如同脚下这片废墟般的死寂和漠然。
陈砚的呼吸几乎停止,瞳孔因惊愕而放大。
这个人……是谁?
他什么时候出现的?为何完全没有察觉到?
是敌?是友?
那盏灯……为何与自己的心灯如此相似?!
无数的疑问和本能的警惕让陈砚强行压下昏厥的欲望,用右臂艰难地支撑起上半身,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那根充当拐杖的金属残片,尽管他知道这毫无意义。
四目相对。
不,是陈砚惊疑不定的目光,对上了那双青铜面具后毫无波澜的平静眼眸。
空气凝固了。
只有那盏青铜古灯苍白火焰跳动的微光,映照着两人之间无声的对峙。
许久,那麻衣人似乎确认了什么。他并未开口,却有一个平淡、干涩、仿佛许久未曾说话的声音,直接响彻在陈砚的脑海之中,并非通过耳朵听见:
“外来者。”
“你惊扰了安眠。”
“亦带来了……变数。”
声音没有任何感情色彩,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律法般的威严。
陈砚心中一凛,强忍着剧痛和虚弱,沙哑地开口:“你……你是谁?这里……是哪里?”
麻衣人沉默了片刻,青铜面具微微转动,似乎扫了一眼周围无尽的废墟。那平淡的声音再次直接响起:
“吾乃……守陵人。”
“此地,乃万古坟场,纪元残骸安息之所。”
守陵人?万古坟场?纪元残骸?
这些词语背后蕴含的沉重与古老,让陈砚感到窒息。
“我……我不是有意闯入……”他试图解释,“我被追杀……不得已……”
“追杀?”守陵人的目光似乎掠过陈砚左肩那恐怖的伤口,在那萦绕的阴冷异力上停留了一瞬,“司辰院的‘蚀魂煞’……看来,你确实搅动了外面的风雨。”
他似乎对司辰院并不陌生,语气依旧平淡。
“你的身上,有‘祂’的气息。”守陵人的目光转而落在陈砚的胸口——正是那枚青铜戒指和《道理经》玉册所在的位置,“还有……‘道理’的碎片。难怪能走到这里,未被‘归寂之碑’彻底排斥。”
归寂之碑?是指那座黑碑吗?
“你……你知道那黑碑?还有这道经?”陈砚忍不住追问,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这个人,似乎知晓许多秘密!
守陵人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提着青铜灯,向前走了几步,停在陈砚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盏灯的苍白光芒洒在陈砚身上,带来一种奇异的、冰冷的安宁感,连左肩那蚀魂煞的肆虐都似乎被稍稍压制了。
“你的伤很重。蚀魂煞已侵魂蚀骨,再不止住,必死无疑。”守陵人的声音依旧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而你带来的‘变数’,亦可能打破此地的平衡。”
陈砚的心沉了下去。对方是要驱逐他?还是……
守陵人缓缓抬起那只空着的手,手指干瘦修长,却蕴含着某种难以形容的力量感。指尖,一点与灯焰同源的苍白光芒缓缓亮起。
“吾为守陵人,职责所在,须清除一切扰陵因素。”
他的语气没有丝毫变化,但那指尖的苍白光芒,却带着一股令人神魂战栗的冰冷杀机!
陈砚浑身僵硬,瞳孔骤缩!他毫不怀疑,对方只需动动手指,就能像抹去灰尘一样抹杀自己!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陈砚怀中那本《道理经》玉册,仿佛感应到了守陵人指尖那同源却充满威胁的力量,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和光芒!
一道朦胧的、残缺的、却蕴含着无尽玄奥道理的金色虚影,从玉册之上升腾而起,将陈砚护在当中!同时,他意识深处的心灯也不受控制地自主显现,那豆微弱的灯焰疯狂摇曳,与守陵人手中的青铜古灯,以及那指尖的苍白光芒,产生了剧烈的共鸣与对抗!
嗡——!
三盏“灯”的光芒交织在一起,引发周围能量的剧烈波动!废墟的墙壁簌簌作响!
守陵人动作一顿,指尖的苍白光芒微微收敛。青铜面具后的目光,第一次出现了细微的波动。他仔细地“看”着那护住陈砚的残缺金色虚影,又“看”了看他意识深处那盏微弱却顽强的心灯。
“……残缺至此……竟还能显化‘道理法相’护主?而且……这心灯根基,虽微弱,却异常纯粹……”
他似乎在自言自语,声音中那绝对的漠然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沉默了良久,指尖的苍白光芒终于彻底散去。
那冰冷的杀机也随之消失。
“看来,‘祂’的选择,并非毫无道理。”守陵人淡淡地说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话。
他收回手,提着那盏青铜古灯,再次看了陈砚一眼。
“吾可以不杀你。”
“但作为代价,你需要回答吾几个问题。”
“并且,你需要付出一些东西,来换取……治愈的机会。”
他的目光,落在了陈砚那不断淌血的左肩伤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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