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坠星荒原最后一道扭曲的、如同被巨力撕裂的山坳,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不再是死寂的暗红与漆黑,不再是嶙峋的怪石和扭曲的枯木。和煦的阳光(至少比荒原那昏沉的天光显得和煦)洒落下来,照亮了一片略显贫瘠、却焕发着生机的丘陵地带。远处,依稀可见袅袅炊烟升起,勾勒出一个小镇模糊的轮廓。
空气依然算不上清新,混杂着泥土、植被和一些陌生的牲畜气味,却不再有那蚀骨的寒意和狂暴的能量尘埃。风吹过,带来远处模糊的人声和隐约的犬吠。
陈砚站在原地,有些恍惚。
阳光照在身上的暖意,草木的绿色,远处人间烟火的气息……这一切都让他感到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仿佛刚刚从一个漫长而冰冷的噩梦中挣扎醒来,感官尚未完全适应现实的温度。
他在荒原中挣扎求生太久,习惯了寂静、死亡和无处不在的危险。此刻充斥耳畔的嘈杂人声、鼻尖缭绕的各种气味,反而让他下意识地绷紧了神经,意识深处的心灯微微摇曳,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衣衫早已破烂不堪,沾满了干涸的血污、泥泞和难以名状的污渍。左肩的伤口被他自己用撕下的衣襟草草包扎,依旧隐隐作痛,提醒着他之前的惨烈。浑身散发的气息,恐怕与野人无异。
略微迟疑了一下,他还是朝着那炊烟升起的方向走去。他需要信息,需要食物,需要处理伤势,更需要……融入这片“人间”,隐藏自己。
小镇比远看更加简陋。一圈歪歪扭扭的木栅栏算是边界,入口处连个像样的门楼都没有,只有两个抱着简陋长矛、打着哈欠的凡人壮丁,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并未阻拦,眼神里甚至带着一丝见怪不怪的麻木。
镇内街道狭窄,地面泥泞,两旁挤满了低矮的土木房屋和简陋的摊位。人却不少,大多是些穿着粗布麻衣、面带风霜的凡人,间或有一些气息强弱不等的修士穿梭其中。这些修士大多也衣着普通,修为看起来不高,多在叩关、开窍境界徘徊,偶尔能感受到一两个凝丹期的气息。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复杂的气味:刚出炉的粗面饼子的焦香、劣质草药的苦涩、牲畜的膻味、修士身上淡淡的灵气波动、还有汗水和尘土混合的味道。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商贩的叫卖声、讨价还价的争吵声、孩童的嬉闹声、铁匠铺传来的叮当声……
嘈杂,混乱,却充满了活气。
陈砚像个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幽灵,有些格格不入地走在人群中。周围投来一些好奇、打量、甚至略带嫌弃的目光,但他那经过荒原淬炼的、隐含锐利的眼神,以及身上那若有若无的血腥和煞气,让大多数人下意识地避开了他。
他需要一个地方坐下来,吃点东西,理清思绪。
目光扫过,一个支在街角的面摊吸引了他。一口大锅里翻滚着乳白色的、散发着微弱灵气和肉香的热汤,旁边的案板上堆着粗粝的面团。摊主是个沉默寡言的老头,修为约莫在开窍中期,正熟练地拉扯着面片。
陈砚走到摊前一张歪腿的木桌旁坐下,声音沙哑地开口:“一碗面。”
老头抬头看了他一眼,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似乎惊讶于这野人般的少年居然会说话,而且声音虽然沙哑,却并无蛮横之意。他没多问,只是点了点头,手下动作更快了几分。
很快,一大碗热气腾腾的汤面放在了陈砚面前。面片宽厚,汤色浑浊,里面零星飘着几片不知名的兽肉和一点蔫软的野菜,但那股混合了面香、肉香和微弱灵气的热气扑面而来,瞬间让陈砚的胃部痉挛起来,口中疯狂分泌唾液。
他几乎是颤抖着拿起那双被磨得光滑的木筷,夹起一筷子面条,吹了吹,迫不及待地送入口中。
烫!咸!粗糙的面片刮过喉咙,却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他狼吞虎咽起来,吃得额头冒汗,浑身暖和。一碗普通的、甚至堪称劣质的灵面,此刻却胜过任何山珍海味。那微弱的灵气流入干涸的经脉,带来久违的滋润感,虽然对于他的伤势和修为来说杯水车薪,却象征着一种“正常”的回归。
他就这样默默地吃着,听着周围食客的闲聊。
“听说了吗?黑风寨那伙人昨天又劫了一支商队……”
“啧,巡防队都是吃干饭的!”
“少说两句吧,听说黑风寨主快要突破凝丹后期了……”
“东头老李家的小子好像测出有灵根了,虽只是杂灵根,也被镇上的张记丹铺招去当学徒了,真是走了狗屎运……”
“最近青苔巷的灵气好像又稀薄了点,租金是不是该降降了……”
大多是些鸡毛蒜皮、家长里短,关于修行、资源、势力摩擦。这就是底层修仙者和凡俗混杂区域的日常,挣扎,算计,为一点微末资源奔波。
陈砚安静地听着,心中那股因荒原和追杀而紧绷的弦,似乎在这样烟火气的浸染下,稍稍松弛了一丝。
但他知道,这仅仅是表象。巡天盟的阴影依旧笼罩头顶,肩上的伤势亟待处理,身无分文,前路迷茫。
他吃完最后一口面,甚至将碗里的汤都喝得干干净净。感受着腹中的暖意和体内微末灵力的流转,他轻轻吐出一口气。
人间烟火,温暖却易碎。
他这只从地狱边缘爬回来的泥鳅,终于掀起了第一朵微小的浪花,混入了这浑浊却生机勃勃的江湖。
接下来,该想办法弄点灵石,并且打听消息了。
他的目光,投向集市深处那处人流最密集、立着一面简陋木牌的区域——那里似乎是发布任务和招募人手的地方。
新的挑战,就在眼前。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