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梆子声自远处悠悠传来,沉闷而空洞,仿若敲在死寂的坟茔之上,在寂静的夜里回荡,给这清冷的氛围更添几分阴森。
陈砚如一抹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溜出后院矮门,完美地融进了夜色之中。清冷的月光勉强勾勒出屋舍歪斜的轮廓,平日里熟悉的街道此刻空无一人,唯有远处野狗那阵阵吠叫,以及风穿过狭窄巷弄时发出的如泣如诉的呜咽声,交织成一曲令人胆寒的夜曲。
他紧紧贴着墙根,大气都不敢出,每一步都移动得极为缓慢,仿佛时间也跟着他的脚步一同停滞。白日里早已烂熟于心的路径,在这夜幕的笼罩下,变得陌生且危机四伏。哪怕脚下踩到碎石发出的一丝细微声响,都足以让他的心跳瞬间骤停,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无尽的黑暗吞噬。
胸口那枚戒指沉甸甸地贴着皮肤,透着彻骨的冰凉,却仿佛与他意识深处那豆微弱的灯焰建立起了某种神秘的联系。他不敢全力观想,只能分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心神去维系,那股微弱的清凉之意勉强护住他的灵台,驱散着本能的恐惧,让他保持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
镇守使府雄踞在镇子东头,无疑是整个扶摇山最气派的建筑。朱门高墙,平日里便有兵丁严阵值守,今夜的戒备更是森严得如同铁桶一般。两盏惨白的灯笼高悬在紧闭的大门外,宛如两只巨大而诡异的眼睛,窥视着黑暗中的一切,将门前照得一片惨白,任何试图靠近的身影都将无所遁形。
陈砚远远地绕开正门,沿着府邸外围的高墙,如一只壁虎般小心翼翼地潜行。墙体由大块冰冷坚硬的青石垒砌而成,表面滑不留手。他努力回忆着儿时的记忆——那是他和玩伴掏鸟窝时偶然发现的一处隐秘所在,位于府邸西北角。墙根下生长着一丛茂密的野酸枣树,墙头因年久失修,有几块砖石已然松动。
随着逐渐靠近,空气仿佛愈发凝重,让人喘不过气来。心灯传来的清凉之意突然波动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尖针轻轻刺扰,陈砚心中一凛。
他立刻伏低身子,隐入酸枣树那狰狞的阴影之中,竖起耳朵,全神贯注地倾听。
墙内一片死寂,唯有微风吹过庭院树叶,发出沙沙的轻响,仿佛在诉说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不能再耽搁了!
陈砚深吸一口气,咬紧牙关,伸手紧紧抓住那些松动的砖石缝隙,脚尖奋力蹬着粗糙的墙面,拼尽全力向上攀爬。手掌被砖石边缘磨得生疼,温热的鲜血渗出,他却浑然不觉,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进去!
好不容易爬上墙头,他趴在高处,小心翼翼地向下望去。
镇守使府内里比外面看上去更加深邃神秘。亭台楼阁的暗影在夜色中沉默地矗立着,宛如沉睡的巨兽。大部分区域都被黑暗所笼罩,只有零星几处回廊下挂着灯笼,投下昏黄而微弱的光圈,反而将四周的阴影衬托得更加浓重,仿佛隐藏着无数未知的危险。
他努力辨认着方向。根据镇子里流传的传言以及前日送粥时的模糊印象,镇守使的书房和外客厅似乎都在前院东侧,而内宅和更为重要的区域则深藏在后院。
他的目标,便是尽可能靠近那些可能议事的地方,探寻其中隐藏的秘密。
他小心翼翼地滑下内墙,落地时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幸亏及时用手撑住,才勉强没发出大的声响。掌心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剧痛,但此刻的陈砚早已无暇顾及。
他猫着腰,借助花草树木和假山石的阴影,如鬼魅般一点点向前院摸去。每一步都轻得如同羽毛落地,耳朵紧张地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
四周安静得令人毛骨悚然,这种寂静仿佛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加强的戒备呢?巡逻的兵丁都去了哪里?
就在他穿过一道月亮门,靠近前院一处疑似偏厅的院落时,前方隐隐约约传来了压得极低的人语声!
陈砚浑身瞬间一僵,像被施了定身咒一般,立刻缩身躲到一簇茂密的冬青树后,连呼吸都几乎停止,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仿佛要冲破胸膛。
声音是从前方那处亮着灯的偏厅里传出来的。窗户纸上映出两个模糊的人影。
一个声音略显尖锐急促,似乎是镇守使本人:“……上使放心,已经全镇戒严,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那小子肯定还藏在镇子里,掘地三尺也能把他挖出来!”
另一个声音冰冷、平淡,不带任何情绪起伏,却透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威严,每个字都像是冰珠砸落在地上,冷冽刺骨:“…不是小子。是‘秘钥’。盟内要的是东西,活要见物,死…也要见物。你的明白?”
“明白!明白!”镇守使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谄媚和恐惧,“只是…属下多嘴问一句,那‘秘钥’究竟是…?”
冰冷的声音毫不留情地打断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与警告:“不该问的,别问。找到它,或者…找到最后接触它的人。这是你唯一将功折罪的机会。昨夜让人从眼皮底下溜进荒原,已是重罪。”
“是!是!属下该死!”镇守使的声音颤抖得愈发厉害。
荒原!
这两个字如一道闪电,瞬间劈中陈砚的脑海!
那女子重伤逃入荒原…这些人的目标也是荒原?他们以为戒指或者那女子的同伙逃进了荒原?所以才暂时放松了对镇内的搜查?
巨大的信息量如汹涌的潮水般冲击着他的脑海,让他一阵天旋地转。
就在这时,偏厅里那个冰冷的声音忽然顿了顿,极其轻微地“嗯?”了一声。
陈砚的心猛地一沉,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瞬间爬上脊背,仿佛被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隔窗狠狠瞥了一眼!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纯粹凭借本能,将身体死死缩进冬青树最深的阴影里,用尽全身力气收敛一切气息,连那丝维系的心灯观想都瞬间切断,整个人宛如化作了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一动也不敢动。
偏厅的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
一个身着深色斗篷、身形高瘦的身影走了出来,静静地站在廊下。兜帽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能看到一个线条冷硬的下巴。他微微侧头,似乎在敏锐地感知着什么。
月光洒下,在他周身仿佛形成了一圈无形的、冰冷的区域,让周围的空气都为之凝结。
陈砚屏住呼吸,感觉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冰冷的精神力如同无形的触须,缓缓扫过庭院,径直朝着他藏身的树丛蔓延而来……
那触须在他藏身之处停顿了极短的一瞬。
短得仿佛只是错觉。
然后,又冷漠地移开了。
“……错觉么。”那身影低声自语了一句,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他不再停留,转身,沿着回廊向后院走去,脚步无声无息,仿佛鬼魅一般,很快便消失在黑暗的廊道尽头。
镇守使慌忙跟了出来,对着那背影连连躬身,直到完全看不见了,才敢直起腰,伸手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长长地吁了口气,也转身走向另一边。
庭院再次恢复了死寂。
冬青树丛后,陈砚依旧保持着僵硬的姿势,过了许久,直到那冰冷的恐惧感稍稍消退,才敢极其缓慢地吐出一口憋了不知多久的浊气。
冷汗早已湿透了他的后背,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刚才那一瞬间,他离暴露甚至死亡,仅仅只有一线之隔!
那个“上使”……太可怕了。远比那些衙役、甚至刘师爷可怕千百倍!
他不敢再多停留一秒。
小心翼翼地从树后挪出,他沿着来路,用比来时更快更轻的动作,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翻过那处高墙,甚至顾不上酸枣枝撕扯衣服的刺痛,落地后头也不回地扎进镇子错综复杂的小巷阴影里,拼了命地狂奔。
直到远远逃离了镇守使府的范围,靠近家附近的那条臭水沟,他才敢停下来,扶着一堵冰冷的土墙,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狂跳得仿佛要炸开一般。
夜风吹过,他猛地打了个寒颤。
但此刻,比身体更冷的,是他的心。
“秘钥”……“盟内”……“荒原”……
那些冰冷的词语和那个恐怖“上使”的身影,如同梦魇一般,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他抬起头,望向镇北的方向,那里是连绵起伏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山影。
坠星荒原。
绝地,也是……唯一的生路?
一个模糊而疯狂的念头,在他被恐惧和绝望挤压的心底,艰难地探出了一点芽尖。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