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莉点头应下那份差事,三大爷阎埠贵那张布满褶子的老脸,瞬间就笑成了一朵菊花。
他背着手,踱着步,回到了自己那间昏暗的里屋,连门都没顾得上关严。
他心里的小算盘,已经打得噼里啪啦作响。
二斤白面,两块钱。
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在这个年代,一个普通工人一个月的工资也就三十来块,这两块钱,足够一家人买好几天的粗粮。更别提那金贵的白面,逢年过节才能见着的东西。
这活儿,是于莉去干,没错。
可这份差事是怎么来的?
还不是靠他阎埠贵这张老脸,靠他身为院里三大爷的身份,靠他那点“智慧”和人情世故才揽下来的?
没有他,于莉连李卫国家的大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
这么一想,阎埠贵心里顿时就通透了,也越发理直气壮。
他,才是最大的功臣。
拿大头,天经地义!
他冲着正在纳鞋底的三大妈招了招手,压低了声音,那神情,活像一个即将分享惊天秘密的特务。
“老婆子,你过来。”
三大妈放下手里的针线活,凑了过去,一脸的顺从。
“老头子,啥事啊?”
阎埠贵把门虚掩上,屋里的光线顿时又暗了几分,他凑到三大妈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合计着。
“小李那边的活儿,于莉是去干活的人,但主意是我出的,人情也是我的。这功劳,得分清楚。”
他伸出一根手指头,在空中比划了一下。
“我看啊,给老大他们家一半就顶天了。”
“一块钱,一斤白面。这不少了!够他们两口子吃好几顿好的,解解馋了。”
“剩下的一半,咱们自己留着。”
他的眼睛里闪烁着精明的光,声音压得更低了。
“咱们家这么多人,解旷和解放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嘴里淡出个鸟来。不能光便宜了老大一家,得让底下的弟弟们也沾沾光,这叫一碗水端平。”
三大妈这辈子都没反驳过自家老头子,在她看来,男人就是天,是一家之主。老头子说的,那就一定是对的。
她想都没想,就连连点头,脸上露出赞同的神色。
“是这个理儿,你是一家之主,这个家你说了算。老大媳妇能挣回一半,那也是咱家占了便宜。”
得到老婆子的支持,阎埠贵心里最后一点不自在也烟消云散,只剩下对即将到手的钱粮的期待。
夜色渐深,阎家晚饭的饭桌上,气氛压抑。
桌子中央,摆着一盆稀得能照见人影的棒子面粥,黄汤寡水。旁边是一盘窝窝头,颜色暗沉,看起来就拉嗓子。
唯一的菜,是一盘水煮白菜叶子,连一滴油星子都看不到,白菜帮子煮得烂糟糟的,飘在水里,无精打采。
一家人围着桌子,默默地喝着粥,只听得见稀里哗啦的声响和偶尔咀嚼窝窝头的费劲声音。
阎埠贵慢条斯理地喝完自己碗里的粥,用餐巾擦了擦嘴,清了清嗓子。
他端起一家之主的架子,准备宣布自己那个酝酿已久的“英明”决定。
“咳咳。”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关于于莉去李卫国家帮忙的报酬,我跟你们妈商量了一下。”
他顿了顿,享受着这种掌控全场的绝对权威感。
“一共是两块钱,二斤白面。于莉干活辛苦,但这份人情是我的。所以,我们决定,给你们家一半,一块钱,一斤白面。剩下的一半,留在家里公用。”
话音刚落,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砰!”
一声巨响,打破了这短暂的平静。
阎解成把手里的搪瓷筷子重重地拍在桌子上,筷子跳起来,又落回桌面,发出一连串清脆的撞击声。
他猛地站起身,因为愤怒,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一张脸涨得通红。
“爸!凭什么啊?”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尖利,充满了不敢置信的质问。
“活是我媳妇儿干的,弯腰的是她,受累的是她,凭什么到手的报酬要被您硬生生砍掉一半?”
“这说不过去吧!您这算盘打得也太精了!”
他越说越气,指着桌上那盆清汤寡水的白菜。
“那二斤白面,能给我们家这个月添多少实在口粮!能让我们的窝窝头不那么拉嗓子!您这嘴皮子一碰,就划拉走一半?有这么当爹的吗?”
阎解成的话还没说完,坐在他对面的弟弟阎解旷,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开了口。
他慢悠悠地夹起一根煮得发黄的白菜帮子,放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阴阳怪气地说道。
“就是啊,大哥。爸这也是为了咱们这个家好,为了弟弟们着想,你怎么就不理解爸的苦心呢?”
他斜着眼睛看着阎解成,嘴角的笑意带着一丝嘲讽。
“你要是觉得不乐意,也行啊。让你媳妇别去了呗,我去!我跟爸保证,我一分钱报酬都不要,只要那一斤白面当辛苦费,保证把李师傅家拾掇得干干净净,利利索索的!”
这话,明着是劝解,实则是火上浇油。
“有你什么事儿!滚一边去!”
阎解成瞬间被点燃了,冲着弟弟就吼了起来。
“你个吃白饭的东西,除了会拱火还会干什么!”
“你说谁吃白饭!”
阎解旷也把筷子一摔,站了起来,兄弟俩怒目而视,眼看就要扭打在一起。
“都给我闭嘴!”
一声雷鸣般的怒吼,震得所有人都打了个哆嗦。
三大爷阎埠贵终于爆发了,他一巴掌拍在脆弱的八仙桌上,桌子发出“咣当”一声巨响,桌上的碗碟都跟着跳了起来。
他瞪着血红的眼睛,指着阎解成,拿出了他作为一家之主的全部威严。
“我是你爹!在这个家里,老子说了就算!”
“给你们一半,那是看得起你们!还想全拿?美得你们!做什么春秋大梦!”
他的唾沫星子喷了阎解成一脸。
“不愿意干就别干!我告诉你,有的是人愿意!解旷说得对,他不干,有的是人抢着干!”
阎解成被这通劈头盖脸的咆哮怼得哑口无言。
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在父亲那不容置喙的眼神逼视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股冲天的怒火,像是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瞬间熄灭,只剩下满腔的憋屈和无力。
他的一张脸,从涨红变成了猪肝色,最后又化为一片死灰。
他颓然地坐了下去,拿起碗,机械地、狠狠地扒拉着碗里剩下的那点稀粥,用勺子把碗底刮得“刺啦——刺啦——”作响,那声音,尖锐得刺耳。
整个过程中,于莉始终坐在旁边,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碗里那能映出人影的粥水,耳边是男人们为了蝇头小利而爆发的激烈争吵,是丈夫的无能狂怒,是公公的刻薄专断,是小叔子的阴阳怪气。
这一切,都让她感到一阵发自骨髓的冰凉。
她对自己这个公公那深入骨髓的精于算计,和对自己丈夫那深入骨髓的懦弱无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深深的失望。
这个家,就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让她窒息。
看不到一点希望。
感受不到一丝温暖。
她默默地喝着粥,那寡淡的棒子面粥水滑过喉咙,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她的心里,那一点点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期盼,正在被这刺耳的争吵声和丈夫无能的刮碗声,一点一点地磨灭干净。
一个念头,在她心里不可抑制地萌生出来。
这日子,过得实在没什么盼头。
她开始盘算着自己的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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