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大茂那具灌满了酒精的身体,最终没能撑住他那点可悲的自尊。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含混不清的咕哝,像是溺水者最后的挣扎。
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两下,眼皮一翻,整个人便直挺挺地朝着桌子底下栽去。
“哐当!”
一声闷响。
世界安静了。
只有那具肥硕身躯发出的鼾声,粗重、黏腻,如同破旧的风箱,一下下地拉扯着屋子里本就稀薄的空气。
恶臭的酒气混合着食物残渣的酸腐味,迅速弥漫开来,宣告着这场闹剧的狼狈收场。
死寂之中,一丝极细微的、被刻意压制到极致的抽泣声,顽固地钻进了李卫国的耳朵里。
他看向那个方向。
娄晓娥还坐在原来的位置,像一尊被遗忘了的雕塑。昏黄的灯光在她身上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将她与这个充满污秽的世界隔绝开来。
她的背挺得笔直,那是一种常年累月用来自我保护的姿态,可此刻,那紧绷的线条却泄露了她所有的脆弱。
李卫国站起身,骨节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
“嫂子,我帮你把他抬进屋吧。”
他的声音不大,却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平衡。
娄晓娥的身体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却没有回应,甚至没有转头。她的目光空洞地落在某处,仿佛灵魂已经抽离了这具躯壳。
李卫国不再多言。
他绕过桌子,走到许大茂身边,一股熏人的酒气扑面而来。他皱了皱眉,弯下腰,抓住许大茂的一条胳膊。
沉。
死猪一样的沉。
李卫国用了些力气,才把这摊烂肉从地上拖起来,架在自己肩上。许大茂的脑袋无力地耷拉着,口水顺着嘴角流下,在他的衣服上留下一片湿痕。
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李卫国几乎是半拖半拽地,才把许大茂弄进了卧室,毫不客气地甩在了床上。床板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没有多做停留,转身走了出来。
客厅里,一切都没有变化。
娄晓娥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独自坐在昏暗里。她的肩膀在一抽一抽的,无声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碎成一滩滩绝望。
她看起来那么无助。
李卫国没有再提那套所谓的伪科学理论。
他知道,一个快要溺死的人,需要的不是一套游泳教程,而是一只能够拉她上岸的手。此刻的娄晓娥,需要的不是冷冰冰的解释,而是最纯粹的倾听和理解。
他走到厨房,倒了一杯温水。
搪瓷杯壁传来的温度,让他自己的指尖也暖和了一些。
他走回客厅,将水杯轻轻地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然后,他在离她不远不近的一张椅子上坐下。这个距离,既能给予陪伴,又不会显得冒犯。
他看着她颤抖的背影,声音放得极轻,极缓。
“嫂子,这些年,你受委屈了。”
这句话,平淡得像一句家常。
可就是这简简单单的九个字,却像一把沉重的铁锤,轰然一声,砸碎了娄晓娥心中那座用屈辱和泪水砌成的堤坝。
“呜……”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从她喉咙深处挤了出来。
紧接着,那无声的泪水,变成了无法抑制的洪流。一滴滴滚烫的液体,如断了线的珠子,疯狂地从她眼眶中滚落。
她再也无法维持那份可笑的体面。
无声的啜泣,很快就演变成了痛哭。那哭声里,有太多的委屈,太多的不甘,太多的痛苦。那是积压了数年的、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吞噬掉的黑色情绪。
李卫国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用自己的存在,为她撑起一个可以让她尽情宣泄的空间。
时间在哭声中一点点流逝。
直到那撕心裂肺的哭声渐渐平息,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李卫国才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
“你是个有知识、有见识的女人,你不应该过这样的日子。”
“婚姻是两个人的事,生孩子也是,所有的责任,不应该由你一个人来背。”
尊重。
理解。
这是两个多么简单的词,却是娄晓娥在这段令人窒息的婚姻里,从未得到过的东西。许大茂给她的,是猜忌、是辱骂、是把所有过错都推到她身上的自私。
李卫国的话,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敲在她心上最柔软、也最疼痛的地方。
“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哽咽着,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
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鼻音。
“我爸妈都说我命苦……院里的人……都在背后笑话我……我真的……快撑不下去了……”
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断断续续地,将自己这些年的痛苦和压力全部倾泻而出。
那些来自外界的指指点点。
那些来自内心的自我怀疑。
那些在无数个深夜里独自吞下的眼泪。
所有的一切,都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几乎将她彻底压垮。
李卫国安静地听着,直到她再也说不下去,只剩下低低的啜泣。
他缓缓起身,走到她的身边。
他伸出手,动作有些迟疑,但最终还是坚定地,轻轻放在了她颤抖的肩膀上。
“你没有错。”
“错的是不懂得珍惜你的人。”
他的手掌宽大而温暖,隔着薄薄的衣料,一股安稳的力量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
这温暖的触感,和这句充满力量的肯定,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娄晓娥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溃。
她再也支撑不住那僵硬的姿态,猛地转过身,一头扑进了李卫国的怀里,将所有残存的理智和伪装,都融化在这一刻的放声大哭之中。
李卫国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
他抬起手,轻轻地、有节奏地拍着她的后背,像在安抚一个受了惊吓的孩子。
她的眼泪,滚烫而汹涌,很快就浸湿了他胸前的衣襟。
在这个寒冷的冬夜,在这个充斥着伤害和屈辱的屋子里,一种超越了同情的情感,在两人之间无声地滋生、蔓延。
情感的共鸣,最终演变为身体最本能的寻求慰藉。
许久,怀里的哭声渐渐停歇,只剩下轻微的、令人心碎的抽动。
娄晓娥在他怀中缓缓抬起头。
那张梨花带雨的脸上,泪痕未干,一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亮得惊人。
四目相对。
空气中的一切都仿佛静止了。
一切都变得水到渠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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