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刚亮,张鲁便跟着张衡、郭钰往悦来客栈赶。刚到门口,就见黄忠早已站在台阶下等候,身上的短打换了身干净的,手里还提着一个药箱,显然是提前准备好了施针所需的物件。
“张兄,郭先生,张公子,你们可来了!”
黄忠快步迎上前,语气里满是急切与感激:“叙儿早就醒了,一直在屋里等着呢。”
三人跟着黄忠往二楼走,刚到房门口,就见黄叙穿着一身单薄的中衣,正扶着门框往外望。他看到张衡,眼睛瞬间红了,不等众人说话,“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声音带着哽咽:“张先生,谢谢您!若不是您和鲁儿,我恐怕…恐怕早就不在了!”
张衡没想到他会行此大礼,连忙上前一步,伸手将黄叙扶起,语气温和:“孩子,快起来。治病救人本就是分内之事,不必如此。你身子刚好些,可不能再折腾了。”
黄叙被扶起来,还是止不住地抹眼泪,黄忠在一旁看着,眼眶也微微发红,拍了拍儿子的后背:“叙儿,快让张先生进去,别耽误了施针。”
进了房间,郭钰先将带来的布垫铺在床榻上,又从药箱里取出消毒用的烈酒与干净的棉布。张衡则走到床边,让黄叙躺下,语气沉稳:“待会儿施针可能会有些酸胀感,你若是忍不住,就说一声,千万别乱动,知道吗?”
黄叙用力点头,双手紧紧攥着床单,眼神却透着坚定:“张先生放心,我能忍住!”
张鲁站在一旁,看着父亲从布包里取出一套银针,银针长短不一,在晨光下泛着清冷的光泽。张衡先用棉布蘸着烈酒,仔细擦拭着银针,又让黄叙解开衣襟,露出胸口与后背。
他低头凝视着黄叙的胸口,手指轻轻点在几处穴位上,一边点一边对郭钰说:“宝宁,你帮我按住他的肩膀,免得他待会儿动。”郭钰应声上前,双手轻轻按在黄叙的肩头。
张衡深吸一口气,拿起一根三寸长的银针,凝神片刻,手腕轻抖,银针“嗖”地一声刺入黄叙胸口的膻中穴,手法又快又准,只留下一小截针尾在外颤动。
黄叙身子猛地一僵,眉头瞬间皱起,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张鲁见状,连忙凑到床边,笑着说:“叙哥,你还记得昨天我说的豫州桃子吗?等你好了,我们去摘最大最甜的那种,听说熟了的时候,一口下去能甜到心里呢!”
黄叙被他的话吸引,注意力果然从针感上移开,嘴角微微勾起,轻声道:“真的吗?那我一定要快点好起来。”
张衡趁着他分神的功夫,又迅速在他后背的肺俞、风门两穴各刺入一针,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拖沓。他一边捻动针尾,一边观察黄叙的神色,见他呼吸渐渐平稳,便放缓了动作,开始逐一对穴位进行捻转、提插。
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房间,照在张衡专注的侧脸与黄叙渐渐舒展的眉头上。郭钰按着黄叙的肩膀,眼神里满是敬佩,张衡的针法是张道陵亲传,讲究“稳、准、轻、快”,寻常医师需三人配合才能完成的针灸,他一人便能行云流水般操作。
黄忠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些银针,手心捏出了汗。他虽是武将,见惯了刀光剑影,此刻却比自己上阵杀敌还要紧张。
半个时辰的针灸,仿佛漫长得像过了一个春秋。张衡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青色的衣襟上。他最后捻转了一下黄叙后背的银针,见针尾的颤动渐渐平稳,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抬手用袖口擦了擦汗。
“好了。”
他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透着如释重负的清亮:“最后一根针取出来,这疗程就算结束了。”
随着最后一根银针被小心翼翼地拔出,黄叙忽然长长舒了口气,像是压在胸口多年的巨石终于被挪开。他试着动了动手指,又轻轻抬了抬肩膀,原本沉重的身体竟轻快了许多,连呼吸都带着前所未有的顺畅感。
“爹…我好像…不疼了。”
黄叙转头看向黄忠,声音虽轻,却带着难以置信的雀跃,眼底的神采比晨露还要明亮。
黄忠一个箭步冲到床边,伸手探向儿子的额头,往日总带着几分凉意的皮肤,此刻竟透着温润的暖意。他又摸了摸黄叙的手背,原本常年冰凉的指尖,也有了温度。这短短半个时辰的变化,比他带儿子寻医数年的效果还要显著,一时间竟激动得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儿地抹眼睛。
张衡看着父子俩的模样,嘴角露出一抹浅笑,对黄忠道:“黄大人,你且放宽心。黄叙的病,算是彻底稳住了。”
“彻底稳住了?”
黄忠猛地抬头,声音发颤:“张先生的意思是…叙儿他…病好了?!”
“不是痊愈,却也相差不远了。”
张衡走到桌边坐下,郭钰连忙递过一杯温水,他喝了两口,才继续说道:“这几日你让他好生休养,每日晨起晒半个时辰太阳,傍晚用温盐水漱口,再配合我留下的草药煎剂,不出半月,定能像寻常孩子那般跑跑跳跳。”
黄忠连忙拱手,深深一揖:“张先生大恩,黄某无以为报!只是…这病缠了叙儿这么多年,为何您这针灸之术如此见效?先前那些名医,都说这病是胎里带来的,根本治不好……”
张衡放下水杯,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缓缓道:“黄叙这病,确实是先天不足所致。他娘生他时难产,他在腹中缺氧太久,肺腑受了寒邪侵损,就像种子在冻土里根扎得浅,纵然后天浇水施肥,也难长得茁壮。”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黄叙渐渐红润的脸颊上:“这些年寒邪在他肺里结了淤,就像墙角积了层厚冰,寻常汤药只能化掉表面的薄霜,根本动不了深层的坚冰。回灵丹是给这‘冻土’添了把柴,让气血活起来;固本清障丹是用温火慢慢烤,让冰层松动;今日这针灸,便是用银针当凿子,一点点把肺里的淤冰敲碎,再引着血气把碎冰带出去。”
黄忠听得入了迷,这些年他带儿子寻医,大夫们总说“体虚”“寒重”,却从未有人像张衡这般,把病因说得如此透彻,仿佛他亲眼见过儿子肺里的淤寒一般。
“那…那为何先前的汤药都不管用?”
黄忠追问,语气里带着多年的困惑。
“寻常草药性温,却难入肺腑深处。”
张衡解释道:“就像烧火取暖,柴火烧得再旺,隔着厚厚的墙壁,屋里也暖不起来。我这针灸之术,是循着经络把药性引进去;那两枚丹药,更是用鹤鸣山的灵草炼制,能直抵病灶,这才事半功倍。”
张衡看着黄忠父子相拥而泣的模样,又看了看床边三个孩子凑在一起叽叽喳喳的欢喜场景,悄悄对郭钰与张鲁使了个眼色。三人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连关门都格外小心,生怕惊扰了这份来之不易的温馨。
“老爹,我们就这么走了?”
下楼时,张鲁小声问道,心里竟有些不舍。
张衡拍了拍他的肩膀,眼底带着暖意:“有些恩情记在心里就好,不必非要看着他们道谢。我们还有要事去豫州,总不能一直耽搁。”
郭钰也跟着点头:“兄长说得是,黄忠是重情义之人,这份情分他定会记着,日后总有相见之日。”
次日天刚蒙蒙亮,悦来客栈的店小二打着哈欠拉开门栓,冷不防看到台阶下跪着两个人,吓得一个激灵,手里的抹布都掉在了地上。“你们…你们这是做什么?”
黄忠抬头,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小二,昨日在你家店中住过的一队药材商人,他们住在哪个房间?”
店小二挠了挠头:“药材商人?没印象啊……”
正说着,客栈老板披着外衣走了出来,看到黄忠,突然一拍大腿:“哦!你说的是姓张的那几位吧?他们昨晚就走了,说是急事赶路,还让我给你留了封信!”
黄忠闻言站起:“你说什么!?”
随后冲进驿馆,看到张衡房间空空如也,呆滞在了原地,掌柜的连忙追上黄忠,黄忠想到还有信件,急忙问道:“留的信呢?”
“在这里。”掌柜的赶忙从怀里取出。
只见信上写着:“黄大人,衡先行一步,待黄大人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令郎的病症应是无恙,若他日有缘,豫州再会。令郎身子初愈,切记按我方子调养,附上行军强身之法,黄大人勿要感念我等,若说这一切皆是天意,黄大人或难信,故不告而别,望见谅,乱世将至,各自珍重。”
读到“各自珍重”时,眼眶瞬间红了。他将信纸小心翼翼地折好,揣进怀里,对着黄叙沉声道:“叙儿,我们走。”
“爹,去哪?”黄叙不解地问。
“去豫州。”
黄忠望着东方渐亮的天色,语气坚定:“张先生他们往豫州去了,我们也去。你身子刚好,先随商队走水路,到豫州沛国等我,我处理完军中事务,即刻赶去与你会合。”
晨光洒在父子俩离去的背影上,仿佛为他们镀上了一层金光。而此时的张衡一行人,早已在前往豫州的船上。张鲁站在船头,望着渐渐远去的宛县,心里忽然明白,父亲所说的“乱世羁绊”,或许就是这样,在动荡的时代里,一次偶然的相遇,一份真诚的相助,便能让素昧平生的人,在各自的路上,多一份牵挂,多一份盼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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